託劉老師和大使之福,Diego能更肆無忌憚地混跡於代表處以及其舉辦的各類大小活動,時間一長次數一多,跟辦公室裡的秘書大哥大姐們也越來越熟稔。

秘書,也就是Elena,是大上Diego數屆的政大外交系學姐,跟原職為美術老師的夫婿Federico共同派駐在厄瓜多,剛考取中華民國外交人員,進入外交界還不久,對於拉丁美洲的藝術文學甚感興趣,本身也常在自己的部落格上譯介拉美詩人的詩作,對Diego的西文程度提升有相當大的幫助。每一次代表處召集策劃的節目,除了活力四射的邢大使必到之外,ElenaFederico幾乎都會出席,甚至有一些厄瓜多官方舉辦的文化參訪,也會盛情邀請他同行參加,適逢基多當選”2011年拉丁美洲文化首都(La Capital Cultural de America)”,許多免費質優的相關藝文活動幾乎天天上演。

2011年美洲文化首都基多,一整年都會辦一系列的文化活動,來彰顯它在美洲文化保護的重要性。這次大使邀約Diego參加的這個基多城市文化講習活動每年自二月到三月底,一年一度,因應文化首都年更擴大舉辦,主要服務對象是世界各國駐基多的使節團或者各種國際組織,所以對於Diego而言,這不僅僅是千載難逢,根本是天賜良機。

當天是禮拜六,Diego夥同Federico與大使八點十五分在代表處集合,八點半到達Av. Amazonas(亞馬遜大道)上的Camara de la Cultura(文化中心),與其餘陸陸續續抵達的各國代表會合,搭乘整整兩部遊覽車。出席的大部份是歐洲人,可能歐洲人總是對這方面活動較有興趣,不過後來Diego拿到手冊上的名單才發現受邀的國家非常多,遍及五大洲,看來厄瓜多疆土雖小,還是頗有外交實力的。

講習第一站,是厄瓜多當代藝術大師oswaldo viteri的家,這位大師在厄瓜多與另一位代表人物guayasamin齊名,在拉丁美洲藝壇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更厲害的是,他雖然已經八十歲餘,卻完全無法從外表上看出他的實際年齡。據他自己所述,他從事藝術工作已經超過半世紀,過程中曾跟隨荷蘭藝術家施洛德習畫,並受到傳統印地安風格影響甚深。


由右至左:大師、夫人、講習主持人

除了參觀大師家之外,類似的講習活動還有很多不同主題內容,相同點是內容都相當豐富,而且主辦單位還會非常貼心的幫所有人準備一頓coffee break,吃得也很不錯。讓Diego特別印象深刻的是,在這樣一個輕鬆的場合之下,可以無拘無束地跟各國使節或外交人員們互動,是非常難得的經驗。在大師家這一次,就有一位日本大使,為人幽默風趣,而且對中華文化已經到癡迷的程度,可以說不斷追著Diego問,「你寫你的中文名字給我看好不好?」「你看我名字的漢字寫法」「其實日本人現在不重視漢字,是很可惜的」……導致整個休息茶會下來,Diego都沒吃到多少東西,不過為國民外交倒是貢獻了不少心力……


Oswaldo大師不僅創作多產,收藏量也十分驚人


餐桌上擺滿了銀製的餐具和一些神秘的皮箱,箱身雕飾相當精美,而那些餐具看上去完全沒有鏽蝕,可能是純銀所製。


這幅是大師自己頗為喜歡的作品,運用不同媒材拼貼而成,有麻布油彩木板等等


據夫人的說明,這幅是十七世紀的紡繡天使畫,上面鑲嵌著很多銀銅金屬裝飾,畫框也非常講究。


這兩支小提琴的來歷很有趣:是當時亞馬遜原住民看到歐洲人引進的小提琴,覺得十分新奇,便砍下雨林中的樹來仿製,並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發出聲音就是了


這尊塑像看起來金光閃閃好像玻璃磨成的,但它其實完全是木頭作的,包括眼睛和皮膚,都很"稿剛"地打磨拋光,才有現在看起來這種效果,也是古董之一。


這是大師送給夫人的生日禮物,裡面的小公仔栩栩如生,關節還能自由活動。

這是天主教的"聖體匣",原文叫作monstrance或custodia,雖然中文或原文Diego都不明白,但它就是一個相當細緻精美的小艙,打開裡面站著幾隻小公仔,形態各異,極為擬真,有骷髏、罪犯、和天使。

夫人說這只棺木頗為特別,一般會在棺木板上畫上圖像是很少見的,另外我們可以從裡面人物身上的服裝和背景的河流,推測出他們處於十七世紀的cuenca
也就是厄瓜多南部的第三大城。


這是來自中國的藝術品,說真的乍看之下看不太出來有什麼中國意象,仔細一瞧才發現那個小人是戴著官帽的,背景就是中國式的廟宇。

大師的畫室

讓Diego回想到,五年前跟哥去東京三鷹市的宮崎峻博物館,凌亂的畫具,滿地橫躺的未完成品,還有四處堆放散落的書籍,很多很多書籍。看來哈佛大學所作的研究:書桌雜亂的人通常更有創造力。這個結論還挺有說服力的。

拉美藝術裡很常見的元素:泥娃娃,感覺灌注了作者的心神,娃娃身上的特質又很直接地反應了當時當地的文化習性和特點。

Oswaldo大師博物館的外觀

拉丁美洲一般給人的印象是奔放熱情、自由不羈,表現在藝術(繪畫雕塑)型態上,就呈現出色彩鮮明斑斕、線條不拘小節,並且有強烈的社會關懷意識的特點。也由於歷史上曾發生過多次不同文化碰撞交會的過程,拉美藝術也不斷融合博採各家所長,有歐洲文藝復興新古典主義的精華;有傳統印第安神靈崇拜式的薩滿風格圖騰;甚至有切格瓦拉式的血性衝撞等等。

中國人說:「文人不幸國家幸,賦到滄桑句便工。」古今中外從來不乏滄桑不幸的文人騷客,在他們曾經幽暗的生命低谷裡,燃放出人類歷史上最耀眼的火光。

另一位大師,已故的奧斯瓦爾多。瓜亞薩敏(Oswaldo Guayasamin),成長於相當貧窮的家庭,年輕時曾駕駛卡車和計程車為業,是厄瓜多藝術史,以至於整個拉丁美洲藝術界中,最具影響力的大師級人物之一。在基多市郊的瓜亞薩敏博物館,如今更已成為遊客必訪的重要地標。

Capilla del hombre(人類聖堂),瓜亞薩敏大師長眠之處,尋常遊客不得其門而入,藉文化講習之便才得以進入參觀,裡面收藏的大師作品都是真跡。

1985年,瓜亞薩敏興起了打造一座文化中心的念頭,他希望建設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、可以代表美洲文化的中心地標,於是在1989年,大師把這個計畫提交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。當時的主席Federico Mayor Zaragoza感到極高的興趣,甚至把它歸類為"在該地區具有高度文化重要性"的計畫,並協助向全世界尋求募款捐助,根據Federico本人的說法,他說:我為guayasamin 這個昂貴但堅定的夢想投下了贊成票,我希望它可以成為一個"西斯汀式的拉丁美洲藝術殿堂"。
整個建築群體分成四大部份:
1.capilla del hombre 人類聖堂
2.la casa de Guayasamin 大師之家
3.fundacion de guayasamin 博物館
4.arbol de la vida 生命之樹

傳說中的生命之樹

在樹下就長眠著大師以及他的摯友作家Adoum。對拉丁美洲文學瞭若指掌的朋友可能會認識他,但他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曾經當過諾貝爾詩人聶魯達的秘書。在拉美文壇,有這樣的風氣:作家為了更快成名或受注意,會找個名作家的作品來批評,或甚至為他作事,這點跟中國文壇也能找到類似案例。

館內的經典之作---potosi

在西班牙有個地方叫作POTOSI,二十世紀初,這個地方雇用了非常多的童工,這些童工每天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狹小空間裡,沒有自由,沒有光,就這樣在絕望中渡過他們短暫的一生。這幅穹頂(Cupula)畫,描繪的就是童工們掙扎著追求自由和光明。Guayasamin本身的風格就是非常強烈的社會關懷,他筆下的主題大部份討論到美洲人民的困苦,或者原住民的處境以及世界和平與動盪,某種程度上有點像藝壇的che quevara,只差沒去搞革命。相同點是大師也在二十幾歲之齡環遊拉丁美洲,並藉此吸取了非常多養份。


這一系列的畫都是拼圖式的,也就是說上面的畫塊可以隨意旋轉拼裝,最多有200萬種變化,主題環繞在某些國家的城市裡,大部份的人們因為戰亂而肢體殘缺不全,所以上面的人物都缺手缺腳。


這幅是館內篇幅最大的單一作品---Toros y Condor,也是Diego非常喜歡的一幅畫作。那隻老鷹象徵的是美洲,牛象徵的是歐洲,整幅畫的意義就是當年美洲人浴血奮戰後成功趕走歐洲人,贏回自己pachamama(蓋丘亞語,madre tierra 大地之母的意思),Diego很喜歡這種直白的"隱喻",又很衝撞的主題。


這種誇大扭曲的人像也是大師非常喜歡處理的主題,尤其手的部份,這個人的手指很長且蜷曲地遮住嘴巴,他的沉默似乎是被迫,不得不然,縱然他自己極端想要開口。也是大師想表達對於言論自由的重視。


曾經,我因為沒有鞋子穿而難過哭泣,直到我看到一個沒有腳的孩子。



這張照片是有故事的。大師完成這幅畫的時候邀請了各界朋友到家一聚,酣暢宴飲時便和音樂家Juan Manuel完成了這首"泥甕之歌":

歌詞和這幅畫的意思,訴說著母親像一只泥甕,他也確實用泥甕的形體來表現,我們從她的身體出來並受到最完善的照顧與保護,而我們死的時候也將回到那一只盛裝骨灰的泥甕裡,回到大地之母的懷抱,映照到大師自己選擇了樹葬,可見他思想體系裡面那深深受到美洲原住民影響的痕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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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藝術”是甚麼,到現在仍然沒有公認的明確定義,它可以是表達思想的媒介;傳遞訊息的渠道,或者是自由意識的載體,無論形式、語言、來歷,都包存著人類情感裡面共通交集的部分,那是一種跨越時間、種族,和文化背景的超然理解。所以到了21世紀,中國人依然為了蒙娜麗莎若有似無的神秘微笑癡狂;英國人仍然為了吳哥窟的瑰麗建築蜂擁而至;阿根廷人站在馬丘比丘的神殿前,還是會為那氣場震懾並激動落淚。

費心去爭論東西方藝術的良窳優劣,意義不大。”中體西用”、”師夷長技以制夷”已經是滿清末年的八股文章,但Diego認為,台灣一向自詡為源遠流長中華文化的守護者、手握故宮博物院裡珍稀館藏的豐富資源、人民教育水平普遍高,依然沿用著千年歷史的中文正體字,具備一切有利條件,原應成為華人文化界裡的霸主、藝術界中的領頭羊。

然而,放眼望去,台灣島上所有跟”中國文化”相關的符碼,似乎正被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西化浪潮不斷沖擊刷洗,而逐漸流失褪色:

「大城市裡的年輕人習慣說一口流利的外語,彼此間用外語名字相互稱呼,認為這就是高水平、有文化,至於自己中文姓名的真正涵義,鮮少有人聞問,自我介紹的時候也只能支吾其詞,閩南語根本是俗氣和鄉土的代名詞,殊不知它是世界現存語言中少數的活化石;學生自小開始就是背英文單字,背越多越厲害,漢字不會寫不要緊、錯字連篇也無所謂,反正長大了也是要出國留學,這樣才能跟得上”國際化”的世界潮流;所謂”高級住宅”的樣貌,千篇一律的”歐風”、”西式”,不信的話去台中七期或高雄農16走一圈,大概會明白那個意思;流行音樂的歌詞裡已經不再強調意境和修辭,關鍵字放上幾個大家耳熟能詳的英文單字,就成了朗朗上口的暢銷金曲……」

或許”台灣人”究竟該不該認同”中國文化”,本身還有議論空間,畢竟這座島上還生活著多元族群,原住民新住民閩南人客家人,一人一把號,各吹各的調。

但這個現象並非只存在寶島台灣,在南美洲更是有過之無不及。

假若今天,瓜亞薩敏只會複製林布蘭的針筆畫、臨摹達文西的素描,或仿製畢卡索的立體畫,無論再多麼維妙維肖,瓜亞薩敏終究只是一個畫匠。

之所以成為大師,因為人們在他的作品裡,看到了印地安人、看到了美洲,看到了厄瓜多,最後人們才意會過來:「喔,他是瓜亞薩敏」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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